【周末论坛】美育的面子与里子

中国的教育事业中，美育从理论到实践，已在近百年的筚路蓝缕中从步履蹒跚到坚定不移，形成了洋洋大观的教育理念、方法途径，自觉贯穿于全学段的全人教育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前几年政府相继颁发的美育工作意见，更是将其推向高潮。然而，看似如火如荼的美育事业，在大好形势之下，却也常常夹杂着一些批评的声音。甚至有朋友提出一些尖锐的质疑，美育是否有滑向形式主义的危险？《音乐周报》发表的《美育绝不能是面子工程》，及引发这个话题的教育家朱永新发言《美育，教育人的志业》，指出美育的落实不力，要警惕沦为面子和口号，不失为冷静的观察和意见。面对美育工作中存在的各种现实问题，笔者拟从面子与里子的实质谈谈一己之见。

面子，好理解，指的是事物的表面特征。文化意义的面子涉及人们的社会心理和情感，内涵与外延非常丰富，但说不上是褒是贬。不过，面子在某些语境中故意强调就会被污化，等同于虚荣。于是，好面子常常是被讥刺的行为，凡是张扬形式、炫耀成绩的，都有好面子之嫌。任何工作不顾成效而流于形式都值得鞭策和检讨，美育工作也不能例外。问题在于，美育是“全人教育”中最为特殊的部分，如何判定和落实美育工作是不是面子工程，着实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做到的事。美育，如果不寄附于一定的形式，怎么体现出来？孩子弹不好一首乐曲，学校的合唱团参加汇演得不到好成绩（获奖），也不举办画展和才艺展示，如何窥得见孩子们的美的素质提高？一个地方没有文化上的形式建树，如城市景观、繁荣有序的文化活动等，就很难吸引人们的眼光，这是物质性的基础。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河算不算是面子工程？是，也不是。关键在于，这些面子工程是永固的文化价值体现，成为城市形象的自豪，成为人们心中的向往。它们无疑是“倍儿有面子的工程”，多多益善是也。

之所以美育工作中有些现象让人反感，主要是现实中不少形式主义的美育面子工程被“抓包”了。因为一些美育作为很粗糙，一些美育工作习惯性地懒政，只看表面形式，以面子的成相来定输赢，甚至是为了急功近利的目的，热衷于应景式的“临时建筑”，而不计劳民伤财的代价。也就是说，他们只顾追求面子的灵光，而忽略了里子，是舍本求末。

美育应当追求里子，这才是本质所在。那么，如何体现美育的里子？

美的素质是内在的心灵活动，尤其是审美能力在表现上没有可以量化的标准。所谓百年树人，短时间是无法作出非此即彼的明确判断的。这是很严肃的教育科学问题，里子的验证不能只观艺术课程的示范性、艺术才能展示活动的传播与曝光率，比较可靠的是以美育工作者的专业精神作为保证。一支稳定的美育工作队伍，其美的素质，施教的内容选择、方法、途径等都必须在教育科学的指导下进行。否则，美育就会滑向追求表面热闹和看得见的面子工程上头来。

笔者非常认同朱先生的观点：“要在艺术课程中体现出‘美育’，我们应该强调艺术作为‘思维工具’和‘生活工具’的目标，我们要通过艺术课程获得某种东西，是当我们谈论一件事物的美丑或者感性上觉得有趣时所依据的东西；是当我们有选择地去购买、保护或尊崇一个作品时所依据的东西；是当我们感知与阐释各种媒介中的艺术形象时所依据的东西。我们通常把这种东西称之为‘品味’或‘审美素养’。这是一种感性的、直观的价值观，这种审美的价值无须与其他价值，比如道德、伦理等等混为一谈，这种价值观很大程度上正是通过将‘艺术’作为独一无二的人类理解我们自身和我们所身处的世界所必须的思维与实践工具来教学而获得的。”因此，美育队伍具备对以上价值深入的理解力和判断力是多么重要。

然而吊诡的是，审美素质的形成和提高往往不太遵循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进阶式成长，既可能是润物细无声，又可能是孕育期（潜伏期）很长的过程。幼儿时的某种不经心的熏陶，可能收获期在成年之后。说美育工作者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一点儿也不为过。

让我们再将目光具体聚焦于美育的现实细节。譬如学习音乐，是当今孩子们美育的主要途径。为什么要学习音乐？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看到人家都在学，所以也要学。”应该说最朴实而又真实的想法。若说是为了面子而学习钢琴，许多人打死也不会承认。这也难怪，家长通常很难甄别孩子学习过程中的对错，更难判断老师的教学水平。而演出、录像、出碟，是可资显示学习成绩的有效形式。如果连这个都没有，家长的美育动力就堪忧了。

记得一位画家吐槽，有家长将孩子送到他那里学习，每一次来上课都好像是在拍电影，俨然要将画家的工作状态和孩子的学习当成纪录片来拍，然后到处炫耀自家孩子到“某某大师”那里学习。对画家而言可能是对他工作的干扰，而对家长来说也许就是一件美事，虚荣当然也在场。

人们爱面子，善意的理解是如同“飞鸟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不必苛责。为了面子而面子，一般也不太可能存在。需要提防和质疑的是面子背后的成因，及其目的（利益）诉求的逻辑链条，这才是更冷静和深度的反省。

说到底，我国美育仍然是缺乏科学教育理论关照的学科，在美育的实践环节无法对接那些抽象的美学理论。这是目前非常尴尬的美育局面。所谓的面子与里子，对立起来看容易将问题极端化。其实，美育工作很难割裂面子与里子，美育的形式与美育的内涵互为表里。问题不是面子削弱了里子，而是表里不一，没有全面、切实落实美育，没有实现美育的目标，使得美育跛了脚。学校的美育固然是普及性的，这是主要目标。但是，发现和培养特殊的人才、发现千里马也是美育的应有之义，其中没有天然的矛盾，更不是什么面子的问题。甚或，这还是美育教师工作的兴奋点，不过这需要另文讨论了。

（本文转载自“音乐周报”公众号）

栏目主持：张燚

美编：蒋雅静